[文/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岳汉]
泰国总理佩通坦,他信的女儿,如今可谓四面楚歌,甚至“大势已去”。
现在,泰国军方、建制派政党、黄衫军、亲美的反对派政党,以及柬埔寨洪森父子,都在不约而同地赶她下台。
总理府已经被示威者围困,而佩通坦自己,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,只能彻底认怂,满眼泪水地出面致歉,向泰国人民,向军方表达“诚挚的歉意”。
而这一切,都始于一通电话。

当地时间2025年6月19日,泰国曼谷,佩通坦召开记者会,就有关自己与洪森通话的音频遭泄露一事,向泰国国民表示歉意。视觉中国
电话门暴雷,谁是故意的?
不久前,泰柬军队在边境地区发生武装冲突,泰军打死了一个柬埔寨军官。
两国关系急转直下,今天封锁边境,明天抵制货物,后天告上国际法庭,局势不断螺旋升级,两国各自向边境增兵,眼看着准备大干一架。
但泰国军方和泰国政府,在对待柬埔寨的战略上,立场严重分歧。
他信、佩通坦与柬埔寨洪森私交不错,当年他信被赶下台的时候,洪森还将流亡的他信聘为顾问,因此他信控制的为泰党,一直主张对柬友好,休兵罢战,共同发展。
军方,则主张对柬埔寨强硬,厉兵秣马,大军压境,依靠泰国压倒性的军力教训柬埔寨。
当时,泰国政府正面临严重的内乱,执政联盟内部的老大为泰党和老二“自豪党”,公开决裂,泰国政府正是风雨飘摇,自顾不暇的时候。
泰柬交恶,“对柬友好”的为泰党顿时成了卖国贼,处境尴尬,只能拼命灭火,息事宁人。
而军方为了折腾为泰党,把佩通坦和他信架在火上烤,拼命在边境冲突中火上浇油,不断挑衅柬埔寨,要把事情闹大。
危急关头,佩通坦亲自给洪森打了个电话。
电话里,佩通坦姿态放得很低,大概说了些:“洪森叔叔,咱们冷静点,别上了人家的套。泰国第二军区那帮疯子,本来就是咱们的死对头,军头们说了让您不爽的话,那绝不是我们的意思……”
然后,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。
洪森,居然反手就把这“好侄女”给卖了。
通话结束后,洪森居然把电话全程录了下来,并传给了柬埔寨方面几十个高官政要。
于是,这通电话很快泄露了出去,在泰国引发轩然大波。
虽然大家都知道背后怎么回事,知道军方在拱火,知道他信和第二军区是对手——但问题是,在两国冲突的时刻,一国总理居然在别国掌权者面前说本国军队的坏话,这实在是太不“政治正确”了。
在民族情绪高涨的时刻,佩通坦的电话,踩了一颗大雷。
于是,全泰国看他信不顺眼的势力,像约好一般全面出击,异口同声以“有辱国格”为名要求佩通坦下台,示威大军围困总理府。
于是,出现了“佩通坦含泪致歉”的一幕。

6月7日,泰国皇家陆军发表声明称,由于泰柬边境紧张局势升级,泰国陆军将采取更强硬的应对措施,视情况关闭泰柬边境检查站。中国日报
泰国军方:钦那瓦家族的丧门星
先说泰国军队,与钦那瓦家族的关系。
大家都知道,泰国军队是一个独立于政府的政治力量,压根不听泰国政府指挥,不反手一个政变把泰国政府给灭了就算不错。
很多人以为军方的背后是泰国国王,其实这是一种误解,泰国自1932年以来长期处于军人统治时代,国王对军方的掌控只是名义上的。
当然,军队并非铁板一块,内部也有着复杂的派系。
十几年前,他信妹妹英拉当总理的时候,有意扶植第二军区(防御柬埔寨的泰国实力最强大的东部方面军),制衡当时掌权的第一军区。
结果,东部第二军的巴逸、巴育将军,上位后没多久,就反手把英拉政府给灭了。
前年,为泰党好不容易上台,他信归来,又开始与另一个军方派系交好,共同压制第二军区的“双巴将军”,于是双巴逐渐淡出政坛。
但是,并不能说,他信得到了军方的支持——军方只是利用他信进行内斗,实际上军方主流派系对他信没有什么交情可言,失势的第二军区更是对他信恨之入骨,这次好不容易逮着与柬埔寨冲突的大好机会,自然要往死里整,泰柬之间闹得越僵,佩通坦政府的压力就越大。
所以,泰柬交火以来,泰国边军压根不听政府招呼,对柬埔寨关闭边境、断电断网、不断增兵演习,对柬埔寨“贴脸开大”。后来柬埔寨一度让步,都已经从边境争议地区撤军了,泰国第二军区司令依旧公开发言挑衅,说“泰国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”,令洪森大为光火。
从“佩通坦电话门”的通话内容,以及后续发展来看,我们可以得出明确的结论:
泰国军方,至少是军方的一部分派系,完全不受为泰党政府节制,与政府处于尖锐对立的态势,威胁执政党的存续。而为泰党政府对军方完全无可奈何,只能秒跪。
现在,佩通坦只能屈辱地向军方第二军区司令“含泪道歉”,并且直接乘机去往东部前线,向边军将领“当面澄清自己的不当言论”。
一国首相,要当面去找一个边军总兵道歉,你说这个首相当得有多憋屈,泰国文官政治在军人面前有多么卑微。
这就是泰国总理、泰国政府,与泰国军方关系的真实写照。
洪森能得到什么?
军方要整他信,整佩通坦,情有可原。
洪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?
明明洪森是他信的好兄弟,明明主张对柬亲善的为泰党,是柬埔寨在泰国最大的战略资产,人家总理都叫你“叔”了,到头来为什么要把佩通坦给卖了呢?

2024年3月,洪森(左二)赴泰国探望刚获假释的他信(左三),佩通坦(左一)也在场。洪森Facebook账号
目前主要的猜测是,洪森想要用这一招让泰国陷入内乱,从而削弱泰国。
实际上,情况可能比这要复杂。
柬埔寨边境地区黑市、走私、赌场、电信诈骗等非法产业猖獗,而洪森家族在其中多有涉足,因此洪森最大的利益痛点不是领土,而是泰柬边境的人员往来和电力网络的供应。
因此,领土争端,只是洪森用以内部凝聚的口号,当他发现泰柬边境被军方封锁之后,只能通过他信,对泰国军方进行“隔空施压”。一旦寻求得不到满足,便会给他信“上强度”,甚至通过出卖他信家族,来与“泰国真正说得上话”的谈判对手进行交易。
而佩通坦这边,比较天真单纯,做梦都没想到洪森会来这一手,因此好话说尽,掏心挖肺,最后一片真心错付了,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。
无论泰国往何处去,他信与洪森之间的信任都已完全破产。如果佩通坦就此下台,他信家族再次从泰国政坛中被清除,洪森在与泰国的交往中将会更加占不到一点便宜——当然,洪森也许并不在乎,捞点油水,和泰国军队演个双簧,可能就是他目前全部的算盘。
佩通坦:这个总理,还能当几天?
被洪森摆了一道,被军方虎视眈眈,佩通坦现在的局面真的很危险。
黄衫军(保皇派)和橙系反对派(亲美自由派)已经明确发声,要求佩通坦辞职。
刚刚与为泰党决裂的自豪党,不用说,也希望佩通坦倒台,甚至整个为泰党势力崩盘。
为泰党的几个同盟政党,虽然目前没有跳反,但是也同床异梦、蠢蠢欲动,抛弃为泰党想必也是时间问题。

泰国前总理他信·钦那瓦(中)和女儿佩通坦·钦那瓦(右)
留在佩通坦前面的,只有几条路:
辞职,从为泰党里再选一个人当总理;或者与反对派联合组阁,总理让给反对派来当;
再或者,撑着不下台,与柬埔寨彻底翻脸,对泰国内部各方进行重大妥协,以此突破眼下四面楚歌的窘境。
但无论如何都很难,以泰国眼下的情况,对照这二十年来泰国政坛的套路,恐怕佩通坦这个初出茅庐的80后女总理,真的危险了。
这一场离奇的“电话门”,表面上是一场罕见的政治阴谋,本质上是泰国根深蒂固的政治生态中,一个试图打破生态平衡的政治强人注定的失败。
佩通坦只是他信的白手套,或者一个有待培养的接班人,而他信本人,也不过是泰国上层集团所聘请的一个入赘掌柜。他信总是希望打破这个格局,在这家随时能够解雇他的公司里,混成一言九鼎的第一大股东。
而无论是皇权、军权、财权,泰国从来没有一个稳固的核心,能够带领这个国家稳固而坚定地前行。掌握权力而又相互倾轧的王侯门,又总是毫不顾惜国家民族的大局,争分夺秒地变现短暂的权力,永无止尽地彼此吞噬。没有一个人能做成事,但是却很善于把想做事的人排挤出局。
时运不济的他信,没有能力打破这样的格局,也没有本事将国家从泥沼中拖出。自己的女儿,成为了又一枚有去无回的游戏币,在这台永远打不通关的游戏机里,换来又一次“GAME OVER”的回响。
只有真正有能力让经济增长、项目落地、国家富强、四方平靖的玩家,才有资格留在历史的牌桌之上。泰国,何时才能等到这一天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