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陵制造厂钳工莫得闲说着一口南京话，拖家携幼引着逃难队伍躲进鄂西山区。因缘际会，国军炮兵少尉肖衍及其手下十几人，相随落脚长江三峡“戈止镇”。然而，莫得闲一家的平静生活因为三个日本兵的意外闯入而被打破。倭寇凶残成性，全镇百姓不忍不退，拼死守护家园，一场民间智慧对抗正规武装的殊死较量轰然展开。近日，电影《得闲谨制》热映，无论撤退路上如何狼狈，胆怯的肖队长始终不曾丢下那门炮，所谓“炮在人在”。这门炮，莫得闲修过无数次，还顺手加装了炮盾，因此赢得炮队官兵尊称为“莫师傅”。这门炮，专业一点叫苏罗通机关炮，但当时俗称小炮居多，作为一件精致的重要道具，在电影里头打水雷、打鬼子、打坦克，见证了一群“渣兵”到抗日勇士的转变。
苏罗通小炮是电影《得闲谨制》中的重要“角色”
历史上庐山军官训练团展示的苏罗通小炮
“瑞士国造的顶尖利器”
1929年4月，德国莱茵金属公司为了规避凡尔赛和约限制，以技术转让名义，把研发的部分武器转移到瑞士苏罗通公司生产。苏罗通是一家小公司，所在地遍布日耳曼后裔，德国工程师作业毫无违和感。这场合作属于互利互惠，莱茵金属借壳下蛋，研发能力不至荒废无用，苏罗通则通过订单变得“钱”途无量。先是造出一款S5—100机关炮，不久改进推广S5—106机关炮，成为二战时期德军使用的各种20毫米机关炮“鼻祖”。苏罗通机关炮高射、平射两用，高低射界15度至90度，最大射程5600米、最大射高3400米，一个弹匣20发，500米距离能够穿透30毫米钢板。射击分为单放、点放和自动射击三种，由于射速极快，弹药消耗很大，顶多三发点放，一般不采用自动射击。
部件组合前的苏罗通小炮
部件组合中的苏罗通小炮
完成组合的苏罗通小炮
1931年下半年，南京国民政府开始购入苏罗通小炮，先在步兵学校尝试开办训练班。翌年2月，德国军事总顾问佛采尔建议：“中国陆军自购买苏罗通厂良好之二公分口径小炮后，实具防空及步兵战斗之新式兵器，惟翼继续推行耳。每团配属小炮六尊，对变化极多之中国境内战争，成绩必能卓著。”[1]嗣后大量采购，曾在庐山军官训练团演示，留下许多珍贵影像。只见炮架是三脚双轮式，放在三脚炮架射击时能够360度旋转，有效减少后座震动所产生的偏差，缺点是进出阵地颇费周折，需要多人抬运，适合蹲点防空。以轮架射击的话，两个人就能推拉轮子移动，机动性强，适合反制装甲车辆和打击移动、固定目标，不过方向射界只能旋转60度。
演练轮架变换三角架
按照步兵团小炮连编制，平时一个连下辖三个排，每排装备两门小炮，战时增加一个弹药排，全连合计官兵243人，骡马93匹。苏罗通小炮放列全重294公斤，亦可拆分8个部件骡马运输或者人力抬炮。由此可见，肖长官虽然只有一门炮，但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并不简单轻松。截至全面抗战爆发前夕，国民政府军队计有苏罗通小炮116门，第二师、第二十五师最多，分别列装24门，等于每个团都有一个满编小炮连。另一家大户是中央军校，10门用于本部日常教学、14门分给教导总队使用。此外，航空委员会特务团、步兵学校、防空学校、第三十六师等部配备6门至12门不等。以上单位大都驻扎南京，莫得闲近水楼台，加上技艺高超，难怪修理起来得心应手。
“我们是打飞机的炮兵”
1937年秋，新购苏罗通小炮120门陆续运抵南京，集中防空学校代为训练，第一步打算编成30个连，第二步再与60门37毫米高射炮混编为15个营。鉴于抗战已经全面铺开，大江南北对于防空火力需求甚多，军政部决定统一调派，视战况激烈程度弹性使用，不再分配各师成立小炮连。旋即补充一部分至炮兵第四十一团，继而成立炮兵第四十二团，下辖5个营16个连，每连装备苏罗通小炮4门，不够之数就用高射机枪平替。高射武器严重不足，只好“分散配置于全国各要地，掩护重要都市、军事政治中心、交通枢纽、桥梁、工厂等，防止敌机低飞轰炸，以减轻损失；以一部担任野战防空，协力陆海军作战”。[2]
炮兵第四十二团徽章
8月15日下午，日军20架飞机首次空袭南京，国民政府空军起飞迎敌，高射炮部队亦加入战斗。梅映波时任第四十一团第三营第十一连连长，发现通济门上空有敌机盘旋，他转动苏罗通小炮瞄准射击，当场击落一架。后来开赴江苏昆山掩护青洋港铁路大桥，又多次取得战绩，比如有一次打掉一架意大利制式轰炸机，活捉日军飞行员5人。[3]11月下旬，第十一连奉命撤退南京，27日抵达江苏金坛，适逢空袭警报响起，6架日本九四式水上侦察机以品字形编队来袭，苏罗通小炮“在排附丁作栋指挥下立刻放列展开对空射击，由炮长唐云山率炮手瞄准其第二梯队之长机，炮弹刚好击中机翼下所挂炸弹引信，强劲之震波及左右僚机，三机遂一同坠毁”。[4]
南京防空战斗始终激烈。沈咸时任炮兵第四十二团第一营第三连副连长，晚年依然记得11月30日那天早晨：“防空测空机测知有两队敌机入侵。指挥部命令我们注意观测，加强警戒。等到敌机飞抵紫金山上空，我即命令‘准备射击！’炮手们屏息注视。当观测兵报告敌机已降到2000米高度后，我高射炮立即射击。炮声和敌机投下炸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，城内许多房屋起火，但城墙依然无恙。当敌机再次俯冲投弹时，第一排的炮手们终于击中一架，敌机的油箱着火，拖着长烟，坠毁于夫子庙附近。”[5]令人遗憾的是，南京保卫战最后时刻，由于卫戍司令部准备不充分，第四十二团无法顺利撤退，乌龙损失苏罗通小炮14门。
武汉会战苏罗通小炮对空射击
“最好的炮手”
日军调来坦克轰击“戈止镇”，肖衍一伙“渣兵”战战兢兢，多亏莫得闲有胆有识，引领众人前赴后继，上演了一幕催人泪下的打坦克高潮戏。苏罗通小炮能打坦克绝非戏说。1938年3月，鲁南大地炮火纷飞，第五十二军试图侧击枣庄、峄县，断绝进攻台儿庄的日军退路。24日深夜，第二十五师第七十五旅一部抵达郭里集宿营，大概人困马乏，竟然没有发现日军60余人已经先期进村。翌日拂晓，第一五〇团发起进攻，奈何日军居高临下难以凑效。旅长张汉初调集轻重机枪和苏罗通小炮封锁射击孔，准备挖掘地道埋设炸药炸毁碉楼。军长关麟征闻讯派来野炮助战，放列后实行直接瞄准射击，土碉上层瞬间被毁，残余日军突围逃跑，一名受伤军曹被俘。
第一四九团小炮连抽调两门苏罗通支援，第三排排长张晴光回忆说：“步兵攻击至郭里集村前沿时，敌人四辆战车突然出现，向我方纵横扫射，步兵纷纷经过我炮阵地退入村内，我排弟兄兴奋地向敌战车瞄准，一连击毁敌人战车两辆，停在原地不能动弹。另一辆发现了我炮阵地，于是直冲我炮而来，我炮发射，敌战车炮亦发射。”[6]如此对决场面犹如《得闲谨制》，双方炮弹几乎同时滑膛而出，结果固定发射的苏罗通胜出，日军战车炮低了30厘米，把掩体打出一个大洞，剩下一辆见状不妙，赶紧调头跑路。千真万确，苏罗通小炮能够轻松打穿日军97式中型坦克。无奈肖长官那几个炮手太菜，仅有的几发破甲弹在混乱中全部打光，改用曳光弹盲目开火，效果自然要打折扣。
张晴光另一次克敌制胜发生在陇海铁路李庄车站。4月17日，“敌人战车十二辆，前后连接像一列火车似的，向我们驶来，我即命第六炮打敌人先头第一辆战车，第六炮打第三辆，以此类推，打第五、第七、第九、第十一、第十二辆”。张晴光很是激动：“我们的观测军士，看得清清楚楚，因为弹夹之内每三发破甲弹，隔装一发曳光弹，所以战车多被打坏，不久看见敌人把打坏的战车用好的战车以挂钩拉去。”[7]小炮连的打法确实可圈可点，毕竟第二十五师装备苏罗通较早，实战经验应该丰富一些。同为炮兵少尉，张晴光真实存在，肖衍则是电影虚构人物，这位演武场上“最好的炮手”，荣光时刻仍然念念不忘他的那门苏罗通，“它最小，可是我觉得它最好”。
[1]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：《中德外交密档（1927-1947》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，第141页。
[2] 秦孝仪主编：《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：对日抗战时期·作战经过（三）》，1981年编印，第121页。
[3] 刘大卫：《一弹击毁三架日机的国民党高射炮军官梅映波》，《盐城文史资料选辑·第七辑》，盐城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1988年编印，第55页。
[4] 滕昕云：《抗战时期陆军武器装备：步兵炮、防空炮篇》，老战友工作室2003年，第77页。
[5] 沈咸：《高炮连参加南京保卫战简记》，廖利明编：《南京保卫战文史资料》，南京出版社2019年，第483页。
[6] 张晴光：《血战余生》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5年，第47页。
[7] 同上，第56页。
冯杰